作者：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教授　任 遠

　　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已經被確立為國家發展的主軸。近兩年來，通過全面深化改革、推進法治建設、全面加強黨的建設，以及布局國家外交和全球治理，我國國家治理現代化建設的整體框架和具體運行設計已初步成形。

　　國家治理現代化需要理論構架和頂層設計，但是不能將國家治理現代化僅僅當做一個宏觀構架和設計問題，實際上國家治理現代化必然也必須是進入生活和發展實踐，并體現到發展實踐的各個方面，現代社會和現代國家才能真正成形。國家治理現代化是和具體的社會生活、經濟發展、城鎮化的進程、環境生態可持續發展等具體問題結合在一起的，國家治理的現代化通過生活實踐得到展現和實現。例如，我們在城鎮化過程中要強調城鄉治理、實現城鄉統籌發展，這樣的城鎮化過程不是在地圖上畫圖，也不是單純依靠政府行政力量調控得到實現。城鎮化需要重視和依法維護城鄉人口的利益和權利、需要考慮動員市場力量和產業的發展、需要跨部門、跨地區政府的協調、需要不斷完善相關的制度建設，以及需要公眾的參與，需要包括流動人口在內的公共參與和利益權利的維護，這樣的治理實踐才推動城鎮化的發展。國家發展的運行框架從政府管理發展到國家治理，國家治理要深入到幾乎所有的生活和實踐的具體過程中，乃至小到垃圾的處置，都需要有公眾的參與、需要垃圾循環網絡和市場體系的建設，以及需要有相關環境保護立法。在這種意義上，真正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還是需要“多談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國家治理現代化本質上不是構建和設計，而是具體的社會實踐和社會運行，以及在社會實踐和運行中實現的國家建設架構變化。

　　在另一方面，只有在具體的社會實踐中，才真正提供了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創新源泉。相當大程度上，治理和改革不是由上到下的設計規劃出來的，而是通過由下到上的突破和創新發展出來的。從聯產承包制以來的一系列改革實踐，以及總結1980年代以來改革開放的諸多成功經驗，改革需要不斷突破傳統的制度性框架，并且是由一系列基于實踐的突破和創新所構成。這樣的突破和創新很多是通過地方性試驗和試點來實現，許多是基于生活實踐的原發性制度創新，并擴散出來、整合帶動周邊創新實現整體性創新。國家治理現代化需要基于實踐的一系列豐富創新所驅動。

　　同時，正因為創新是具有突破性和風險性的，各種創新的初期往往都被認為是突破規則或者難以接受，例如打車軟件、互聯網公眾監督的應用，等等，正是在不斷鼓勵實踐創新和改革突破中才形成了良好的國家治理。鼓勵實踐和創新需要開放探索的空間，在各種利益的沖撞中實現新的制度建構。如果對于實踐探索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就難以形成創新的實踐，也就難以形成建設性的國家治理。因此，改革精神要求放開探索實踐，擴展各方面的思想解放、社會創新和制度創新體系，才真正有利于國家建設的現代化。

　　實踐對于國家治理現代化具有發展的驅動性和知識的原發性，實踐本身才構成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思想理論來源。國家治理現代化需要從馬克思主義經典思想中深化認識和獲得思想資源，也需要從傳統文化和西方文明中獲得經驗借鑒和進行對話，但是這樣的國家治理理論建設和制度設計，如果忽視或者脫離了具體實踐，就容易造成國家治理的脫離實際或者問題錯置。中國當下的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問題和架構需要從實踐中生長出來，需要理解中國發展的歷史路徑、未來方向和具體實際，簡單嫁接過來的國家治理，如果不能古為今用、不能洋為中用，就有可能扭曲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路徑，并不能指引中國改革和發展的偉大實踐。同時在基于具體實踐的理論創新和思想總結中，才真正能夠滿足人民群眾的利益和需求，才能夠抓住中國國家治理的核心問題，發現中國國家治理的內在機制，并創造出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富有生命力的理論判斷。在這個實踐意義上才有理論的自覺、才有制度建設的自信，并能夠對國家建設現代化形成富有中國特色的知識話語。

　　國家治理的具體豐富的實踐過程離不開人的活動、人的需求，離不開企業的活動、產業的活動和政府的參與。脫離了這些具體實踐的國家治理，則很可能帶來國家治理的空洞化。例如我國國家發展正經歷巨大規模的城鎮化，但現實中城鎮化有可能帶來城鎮的“空洞化”，如果只知道經營土地而沒有具體的產業活動就會形成城鎮化中的“空城”，或者形成單純的資本泡沫。在另一方面，缺乏實踐內容的城鎮化還帶來農村的空洞化，農村出現5000萬留守婦女、6000萬留守兒童和5000萬留守老人，一些農村甚至出現了生活凋敝的狀況。如果城鎮化和農村化都空洞化了，怎么可能實現城鎮化過程中的城鄉進步？因此，避免城鎮和鄉村的空洞化，需要在城鎮化過程中吸納人口的遷移流動和參與建設他們所在的城市，需要通過資本和創業的力量推動新的產業機會，在城市和農村中也需要各種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和產業資本形成豐富多彩的經濟社會活動，正是基于這些產業活動、社會組織的成長、社區的形成和不斷更新、景觀形態和社會生活的發展實踐，才能夠帶來城鎮化過程中的城鄉進步。

　　而在這些產業經濟、社會生活和政府制度建設的具體實踐中，也才培育出和形成著國家治理的主體力量。例如帶來具有創新精神的企業家的成長，形成了具有公共意識的社會參與和現代公民。因此，當我們要推動社會治理的時候，如果我們的社會還處于分散化的狀態，連社會組織還非常非常薄弱，根本沒有積極的社會力量，那么哪里談得上實現社會治理。如果居委會和村委會只是行政事務的工具，基層治理和社區治理也就只能是一種空話。實踐推動了國家治理格局的形成，是在經濟社會生活和發展實踐中企業和社會力量的力量的不斷成長，以及在運行過程中不斷制度化、規則化、法制化，才使得多元化的治理體系的逐步形成得以可能。

　　因此，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的實現，歸根到底需要落實到社會生活和改革的具體實踐中，并依靠全面深化改革的豐富實踐來推動國家治理現代化。在此過程中，需要創新探索、需要寬容開放，在治理的實踐中，而不是治理的設計中，才能真正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才能實現現代國家建設的偉大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