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振華（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經濟學部主任，教授）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以科技創新引領產業創新，積極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2024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以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以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審時度勢提出的重大舉措，既抓住當下，又著眼未來，對于如期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目標、在激烈國際競爭中贏得戰略主動、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需要，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一 、 新質生產力的時代特征

　　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就是一部科技創新史，是生產力特別是新的生產力發展史。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質生產力已經在實踐中形成并展示出對高質量發展的強勁推動力、支撐力，需要我們從理論上進行總結、概括，用以指導新的發展實踐。”生產力是人們改造自然的能力，在不同時代呈現出不同的特征。

　　創新起主導作用。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質生產力是創新起主導作用，擺脫傳統經濟增長方式、生產力發展路徑，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符合新發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新質生產力的顯著特點是創新，既包括技術和業態模式層面的創新，也包括管理和制度層面的創新”。形成新質生產力需要具備多種因素，但在各種因素中，起主導或關鍵作用的是創新。不同時代，創新具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和特點，當今時代創新呈現出過去任何時代都不具備的特征。一是多維性。包括制度創新、思想創新、管理創新、技術創新、文化創新等，相互交織共同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二是在多個領域同時爆發。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全球科技創新進入空前密集活躍時期，新一代信息技術、生命科學、先進制造技術、能源技術、空間和海洋技術等各個領域的創新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活躍態勢。三是創新成果爆發式增長。社會各個行業、領域的創新成果持續大規模地被運用到人們生產和生活的方方面面，人類從未像當今時代這樣充分地利用和享受創新成果。四是在世界范圍內圍繞創新制高點的競爭空前激烈。越來越多的國家特別是世界主要大國紛紛出臺支持創新的政策和措施。科技創新成為國際戰略博弈的主要戰場，圍繞科技制高點的競爭空前激烈。五是創新重塑了世界經濟版圖。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重構全球創新版圖、重塑全球經濟結構。從世界文明史來看，世界經濟中心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處于不斷變動中，其變動的基本規律之一是哪里是創新中心，哪里就是經濟中心。我國要在二十一世紀成為重要的世界經濟中心，就必須搶抓創新機遇，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

　　推進高科技、高效能和高質量發展。高科技不是靜態的，而是始終處于動態發展變化中，不同時代高科技有不同的特征。當今時代的高科技是建立在現代科學技術基礎之上，具有知識密集、技術密集和信息密集的特征。高科技是高效能和高質量的前提。高效能即具有更高的效率和強大的功能。高質量指產品或服務品質優良，具有穩定可靠的性能，可以更好滿足人們的需求。

　　發展速度越來越快。原始社會，生產力發展速度極其緩慢，以萬年甚至十萬年為單位來計算；農耕社會生產力進步速度大體以百年為單位來計算；十八世紀中后期工業革命之后，生產力進步大體以十年為單位計算；當今社會已經進入信息時代，人工智能等已經滲透到生產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技術進步不斷迭代，基本上以年和月為單位來計算。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摩爾定律顯示，集成電路上容納的晶體管數目每經過18個月就會增加一倍。同時，價格下降一半，揭示了信息技術進步之快。今天，人類社會已經進入網絡信息時代，新技術、新產品快速迭代，科技進步周期越來越短，極大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由此導致財富積累速度越來越快。

　　涉及領域越來越寬。第一次工業革命，標志性技術是蒸汽機和紡織機，主導產業主要是紡織業并帶動煤炭、鋼鐵業的發展。人類不僅進入了蒸汽時代，也進入了鋼鐵時代。第二次工業革命標志性技術是電力、內燃機等，主導產業是鋼鐵、汽車、電器、石油化工等。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標志性技術是計算機、核能、空間技術等，主導產業是電子、核能、化工、航空航天、生物工程、電子計算機等。當前，人類社會已經進入第四次工業革命時代，標志性技術是人工智能、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的廣泛應用，從宏觀天體運行到微觀世界等各個領域，呈現多點爆發態勢。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以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移動通信、物聯網、區塊鏈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加速突破應用，以合成生物學、基因編輯、腦科學、再生醫學等為代表的生命科學領域孕育新的變革，融合機器人、數字化、新材料的先進制造技術正在加速推進制造業向智能化、服務化、綠色化轉型，以清潔高效可持續為目標的能源技術加速發展將引發全球能源變革，空間和海洋技術正在拓展人類生存發展新疆域。

　　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科技進步呈現出融合創新的態勢。隨著科學技術進步，各個領域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不同學科之間的交叉融合成為推動科技進步的主要動力。從理論發展趨勢而言，產生了交叉學科，如環境科學、能源科學、海洋科學、材料科學。從實踐發展趨勢而言，現代科學技術問題需要多學科知識和技術共同解決，越來越多產生新質生產力的現代產業特別是戰略性新興產業需要跨學科融合才能形成，更加依賴于復合型人才和技術集成。

　　科技進步不斷跨越國界引領新質生產力呈現出全球化發展趨勢。過去歷次科技革命以及由此引發的產業變革，往往發生在一個國家或極少數幾個國家。當今時代，科技進步引發的產業變革同時產生于多個國家，特別是跨國集團在全世界范圍內配置創新資源，任何一個國家無法壟斷所有的技術，各個國家之間的新質生產力呈現出既有競爭又有分工合作態勢。

　　二、 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遵循著自身的演進邏輯

　　決定生產力發展的因素很多，在形成生產力的各種因素中起決定作用的是科學技術進步。馬克思曾經指出：“勞動生產力是由多種情況決定的，其中包括：工人的平均熟練程度、科學的發展水平和它在工藝上應用的程度，生產過程的社會結合，生產資料的規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條件。”新中國成立后，我國高度重視科技創新在引領生產力發展中的重大作用。1956年1月黨中央發出了“向現代科學進軍”的號召。改革開放之后，“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理念深入人心。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創新引領是發展的第一動力”的重要論斷，充分肯定科技創新在新質生產力形成中的作用，強調新質生產力主要由技術革命性突破催生而成，科技創新能夠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必須加強科技創新，特別是原創性、顛覆性科技創新，加快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打好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使原則性、顛覆性科技成果競相涌現，培育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新動能。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科技創新的重要論述，指導我國科技事業取得了歷史性、整體性、格局性重大變化。我國科學技術進步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成功實現由跟跑并跑向并跑領跑轉變。

　　科技創新促進產業的高端化，進而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新質生產力是符合新發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這一先進生產力質態最終體現在不斷升級的產業結構和提供更加豐富和更高質量物質產品和服務。從產業發展史來看，產業的產生、發展不是靜態的而是動態的。從三大產業來看，農業得以充分發展之后，才有了工業，有了農業和工業的充分發展才有了服務業，產業結構伴隨著科技進步不斷升級。從產業內部來看，每一產業都沒有固定于某一特定狀態，呈現出隨著科技進步不斷升級的態勢，產業鏈條越來越長，產業技術水平越來越高，提供的產品和服務數量越來越多，質量越來越高，再生產的各個環節更加符合新的發展理念。

　　科技創新促進生產力構成要素及其組合的躍升。馬克思指出，“勞動過程的簡單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動或勞動本身，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習近平總書記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生產力理論，指出新質生產力“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的躍升為基本內涵”。可以看出，新質生產力的基本要素變化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三要素質的躍升。信息和智能時代的勞動者已經不是傳統農耕時代掌握簡單技藝的勞動者，越來越多的勞動者成為工程師、機械師、設計師甚至科學家；勞動資料已經不是傳統農耕時代的鐵鍬、鋤頭、鐮刀，也不是第一次工業革命時代的蒸汽機、紡織機，而是各種智能化、網聯化的現代化設備，成為新的勞動資料；勞動對象越來越多，具體表現為中間產品越來越多，勞動對象鏈條越來越長，特別是隨著科學技術進步，越來越多的傳統生產模式下不可利用的物質可以重新利用，傳統意義上的廢棄物越來越多地成為寶貴的加工對象，成為新的勞動對象。二是勞動者、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優化組合的躍升。生產力三要素之間并沒有固定不變的比例關系，其中任何一個發生變化，都會導致三者之間產生新的組合。

　　科技創新誘發管理創新、制度創新、文化創新。一百多年來，創新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不斷發生變化。創新內涵主要包括技術創新、管理創新、制度創新、文化創新、思想創新等。各種創新之間相互依賴又相互促進，每一種創新都可以推動其他各個方面的創新。制度、文化、思想等能促進新質生產力的發展，為新質生產力發展提供了必要的條件或保障。正如空氣、土壤、水分等不是植物一樣，但卻為萬物生長提供了必要條件。新質生產力的形成和發展是各種創新力量共同推動的結果，正像恩格斯在分析歷史合力時曾經指出的：“這樣就有無數互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生出一個合力，即歷史結果，而這個結果又可以看做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地和不自主地起著作用的力量的產物。”生產力特別是新質生產力的形成和發展也是各種創新合力的結果，科技創新和其他領域的創新互為前提又互為結果，科技創新產生新質生產力，客觀上要求形成與之更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同時，制度創新、管理創新、文化創新和思想創新又可以促進科技創新。各種創新并不完全是同步的，總是呈現有先有后的時間序列和由淺入深、由點到面的層次序列。在形成和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各種創新要素中，一方面科技創新要求打破原有的制度、管理、思維模式，從而要求持續深化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等體制改革；另一方面，其他領域創新也都推動科技創新，最終形成創新的合力并引領新質生產力的發展。

　　三、以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的路徑選擇

　　馬克思主義認為，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對生產力具有反作用，當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時就會促進生產力發展，反之，就會起到阻礙作用。生產力總是要向前發展的，原來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的生產關系就會變得不適應，因此要發展新質生產力就必須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努力構建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體制機制。

　　健全相關規則和政策，加快形成同新質生產力更相適應的生產關系。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健全相關規則和政策，加快形成同新制生產力更相適應的生產關系，促進各類先進生產要素向發展新質生產力集聚，大幅提升全要素生產率。”要正確處理市場和政府在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中的關系，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一方面，要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確立企業在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中的主體地位，讓企業以市場機制聚集生產要素，以市場機制評價生產要素特別是創新要素的貢獻，確立生產要素和創新要素的市場價格。要深化國資國企改革，推動國有資本向前瞻性戰略性新興產業集中，健全國有企業履行戰略使命評價機制，健全國有企業特別是央企推進原始創新的制度安排；支持有能力的民營企業牽頭承擔國家重大技術攻關任務，向民營企業進一步開放國家重大科研基礎設施。另一方面，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政府超前規劃，制定支持政策，適時地實施產業政策轉型，由過去的重點支持特定的產業轉向提供公平競爭環境，引導重大技術和產業發展方向上來；深化教育體制改革、科技體制改革、人才體制改革，打通制約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堵點、卡點、難點；牢固確立企業在創新中的主體地位，讓更多的創新要素向企業集聚；在全社會營造濃厚的創新氛圍和生態，激發全社會的創新活力；著力于打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營商環境；構建區域之間在發展新質生產力中的分工協作機制。

　　加快科技創新特別是原創性、顛覆性科技創新。科技創新是新質生產力形成和發展的源頭活水。基礎研究的原理性突破是技術發明和應用的基本前提。從近代以來工業革命引發新生產力革命的歷史可以看出，表面看是技術革命，實質是科學的重大發現，是科學原理的新的突破。在技術跟跑階段，可以利用模仿或從發達國家轉移過來的技術推動生產力發展，縮小與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到了并跑特別是領跑階段，就必須實現科技自立自強，鼓勵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開展自由探索式研究，營造鼓勵創新、寬容失敗的良好氛圍和科學研究生態，加大科研經費中用于基礎研究的比重，強化基礎研究領域、交叉前沿領域和重點領域的前瞻性、引領性布局，加大建設國家實驗室體系的力度。同時，基礎研究也要突出應用性。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基礎研究更要應用牽引，突破瓶頸，弄通‘卡脖子’技術的基礎理論和技術原理。”科技創新從技術層面而言，要堅持問題導向，從國家重大戰略需求出發，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培育戰略科技力量，破解當前制約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國家安全的“卡脖子”技術。調動科研人員從事科技創新的積極性能動性，建立分類考核機制，健全生產要素參與分配的機制，激發勞動、知識、技術、管理、資本、數據等生產要素活力。

　　加快實現科技成果轉化。科技成果本身不是現實生產力，只有及時運用到產業上，不斷提升技術水平和產業發展質量，促進產業升級，持續延鏈、補鏈、強鏈，才能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要及時將科技創新成果應用到具體產業和產業鏈上，改造提升傳統產業，培育壯大新興產業，布局建設未來產業，完善現代化產業體系。”科技成果轉化，有不同的方式和方法，一是企業圍繞技術難題開展的科技創新，其成果可以直接用于技術改造，實現產業升級，減少轉化環節。二是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研發成果，需要通過科技成果市場進行交易，才能從實驗室走進企業，經過小試、中試、量產等各個環節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客觀上要求加快完善科技成果交易市場。三是推動產學研的深度融合，圍繞企業技術難題或市場需求，組建新型研發平臺，以市場化方式推動科技創新，科技創新成果可以直接服務企業需求。以科技創新推動短板產業補鏈、優勢產業延鏈、新興產業建鏈，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安全水平。以國家標準引領傳統產業改造升級，加強新領域新賽道制度供給，建立未來產業投入增長機制。

　　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我國國土面積廣大，各地經濟發展基礎、產業發展水平、科研創新條件等都有很大差異，從而決定了發展新質生產力不能采取一種模式，各地應從實際出發，摸清家底，揚長避短。東部地區產業基礎好、科技創新資源富集，可在原始創新、推動重大科學發現、技術發明特別是顛覆性技術上發揮積極作用；西部欠發達地區可以在技術應用方面有更大作為。國家實驗室、國家科研機構、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科技領軍企業等應在科技創新中更多地承擔“從0到1”的突破，國有企業和有條件的民營企業和其他所有制企業應在科技成果的應用上發揮更大作用。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不是要放棄傳統產業，傳統不等于落后，經過技術改造，傳統農業可以成為現代農業，傳統工業可以成為現代工業，傳統服務業可以成為現代服務業。工業互聯網和人工智能已經成為通用技術，要加快實施“互聯網+”和“人工智能+”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