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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江(南京大學信息管理學院教授)
學科交叉被視為知識創新的重要推動力,因為它可以通過整合不同學科的觀點、方法和工具,產生新的洞見和理論。熊彼特認為創新就是將原有生產要素重新組合為新的生產方式,烏齊(Brian Uzzi)指出知識創新可以理解為原有知識的重新組配。按照這個邏輯,學科交叉的過程中會產生知識的重新組配,也就意味著會產生知識創新。此外,學科交叉也是解決復雜社會問題的重要手段。現代社會面臨的許多挑戰,都需要綜合不同領域的知識和技能才能有效應對。
近年來,從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的科技政策都一直在基礎研究中推動學科交叉,一系列旨在促進學科交叉的國家戰略舉措相繼出臺。例如,2020年11月,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成立了交叉科學部;2021年1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與教育部將“交叉學科”列為第14個學科門類。盡管如此,學科交叉仍然面臨挑戰。
挑戰一是科研評價的制約。在最近筆者研究團隊的一項問卷調查(有效問卷1213份)中,約半數從事基礎研究的科研人員表示,只有在學科交叉研究有利于科研考核時,他們才愿意從事此類研究。這不僅涉及項目資助,即學科交叉研究如果更容易獲得資助,那么科研人員將更愿意投入其中;也關乎論文發表,即當學科交叉的研究成果能獲得本學科同行的同等認可時,科研人員將愿意從事學科交叉研究。
科研項目已成為很多科研人員晉升的必要條件。因此,部分將要晉升的科研人員在研究選題時較為謹慎,因為立項比創新更重要。現行的科研資助體系中,學科交叉研究項目的資助率并不比其他項目更高,這使得科研人員缺乏學科交叉的意愿。論文發表在哪個學科的期刊上,以及如何署名,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學科交叉中的合作。一方面,當前的科研評價過于強調研究對于本學科領域的貢獻,發表在本領域的期刊上更容易被本領域的同行認可。另一方面,只有論文的第一作者和通訊作者受到認可,因此,多學科交叉的研究中各學科的參與程度需要根據作者角色進行協調。這些因素也使得科研人員缺乏學科交叉的意愿。
在我國,無論是項目評審還是論文評審,都采用同行評議制度。在學科交叉研究中,同行評議制度面臨巨大挑戰,即找到同行非常困難。科研人員通常需要以學科為陣地,跟學科內的同行頻繁進行學術交流,以獲得同行對自己的認可,這種認可能夠為他們的項目評審和論文評審帶來一定的優勢。因此,在這種制度下,科研人員如果想要從事學科交叉研究,在項目申報和論文投稿過程中會面臨更多不確定性。例如,如果不是自己學科領域范圍內的同行評審,成功率更低。
挑戰二是學科壁壘。學科壁壘是指不同學科之間的分隔和隔閡,主要表現為學科內部的封閉性、專有的術語和方法論,以及學科內外的資源分配不均。這些壁壘限制了知識的交流和創新,導致學科之間的協同效應難以實現。
學科壁壘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三點。其一是現代大學制度中的院系制。大學的院系制通常按照學科劃分,各學科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研究領域、方法論和術語體系,逐漸形成了各自為政的狀況。院系制使得各學科內部形成了獨特的學術文化和認同感,研究人員往往在本學科內尋找認同和支持。其二是科學研究的專業化分工。隨著學術研究的不斷深入,專業化程度不斷提高。這種高度的專業化使得科研人員逐漸專注于某一特定領域,掌握了獨特的知識和技能,但限于時間、精力不得不放棄學習其他專業領域的知識(這一現象被稱為“知識的負擔”)。其三是學術資源按學科分配,如科研項目經費、晉升機會、榮譽等。學科范圍內的學術共同體根據配額再分配時,便有了一定程度的自主權,以自行制定游戲規則,規則與規則的不同在學科之間形成壁壘。
建立學科交叉研究中心能推動學科交叉嗎?哈佛大學前校長薩默斯在任期間(2001—2006)提出了“奧爾斯頓計劃”,旨在將奧爾斯頓校區打造成一個學科交叉的研究基地。在這里,院系與學科壁壘被拆除,不同領域的研究人員將在同一屋檐下碰撞出知識與思想的火花。然而,薩默斯卸任后,該計劃進展緩慢。如今,哈佛大學工程與應用科學學院入駐了奧爾斯頓校區,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學科交叉研究,但建制上仍然是院系制。
國內外許多高校也紛紛成立了促進學科交叉的研究中心,以鼓勵校內外不同學科領域的研究人員圍繞某些主題開展學科交叉研究。在虛體的學科交叉研究中心,研究人員仍然歸屬不同院系,他們所要應對的科研考核沒有變化,學科交叉所面臨的困難也沒有變化。在實體的學科交叉研究中心,看似脫離了院系制的制約,但在實際研究工作中,學科壁壘仍然難以打破。最主要的原因是在現行高等教育體系中,每位教職人員都有明確的學科歸屬,這使得即便身處學科交叉研究中心,研究人員仍然不得不從特定學科尋求資源,因此,他們不得不站在自己所屬的學科領域來談交叉,并期待將交叉的成果拿回自己所屬的學科領域應對科研考核。
將交叉學科列為獨立的學科門類,能推動學科交叉嗎?“交叉學科”成為第14個學科門類,下設“集成電路科學與工程”和“國家安全學”兩個一級學科,且未來存在根據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需求而增設一級學科的可能性。這無疑給“集成電路科學與工程”和“國家安全學”所涉及的相關學科領域從事學科交叉研究的人員提供了一種制度保障,他們的學科交叉研究有了學科歸屬,更多從事學科交叉研究的人看到了制度上的希望。然而,學科交叉的生命力存在不確定性,我們無法預知哪些學科交叉才能推動知識創新與科學進步。如何更大范圍保護學科交叉中的這種生命力,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
在基金資助中設置交叉科學部,能推動學科交叉嗎?根據2023年的統計數據,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交叉科學部并不受理青年項目與面上項目的申請,優青(30項)、杰青(28項)等其他項目的資助率與其他各學科接近,其中資助數量最多的是重大研究計劃項目(156項,經費約130萬元/項)。交叉科學部成立后,盡管仍未改變當前的院系制教育與科研體系,及其所形成的學科壁壘,但為原本在其他科學部中激烈競爭的科研人員提供了一條新的賽道,對學科交叉起到了正向的激勵作用。然而,學科交叉研究大多屬于高風險、高創新類的研究,因此,高立項率的小額資助模式更能激發科研人員從事學科交叉研究的動力。
最后,學科交叉研究的推動也需要文化的支持。我們需要改變傳統的學科界限觀念,倡導開放、合作和創新的科研文化。同時,社會各界需要更多地認識到學科交叉的重要性,為學科交叉研究提供更多的資源和支持。這將有助于形成一個有利于學科交叉研究的社會環境,推動知識創新和社會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