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功利主義人性論顛倒了存在秩序,它把利己的個人主義,即資產階級的狹隘的、歷史性生成的自私的功利性,視為抽象的永恒不變的普遍人性,因而扭曲了人性,解釋不了復雜的社會生活。人是自然的產物,而非相反,相應的,是生活決定意識,而不是意識決定生活。一方面,人的自然生命決定了他必須進行物質生產以獲得生活必需品。就社會條件而言,人不是施蒂納所說的“唯一者”,不是在歷史上單獨行動的個體,“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他被各種經濟關系、政治關系、階級關系、家庭關系、法律關系等關系網絡所決定,當然,他在接受各種舊關系規定的同時,也創造著新關系。另一方面,人不能用意識完全把外部世界囊括其中,然后按照自己的主觀意愿進行操控。“要從費爾巴哈的抽象的人轉到現實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須把這些人作為在歷史行動中的人去考察。”(《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1頁。)人的意識并不外在于自然和歷史的發展過程,更不是由哲學家們帶入世界的。雖然人有作為主體的認識能力,但人的意識和意志在認識過程中并不起決定性作用。此外,人的意識也不能像一面鏡子那樣一覽無余地映射外部世界。人的意識只能用抽象的方式把握世界,而抽象總是有局限的,無論它多么希望去覆蓋一切,總還是有超出它覆蓋范圍的事物不斷涌現。孔多塞、圣西門、孔德等人的精英指導歷史模式之所以失敗,與其抽象的人性假定不無關系,功利主義者威廉·古德溫的無政府主義的共產主義模式也同樣如此。
其次,功利主義人性論曲解了人性中的自然因素,其狹隘的功利原則難免會帶來負面作用。作為生命體的人從廣義上說也是一種驅力性自然存在,但由于被文化所遮蔽,人往往并不了解自身所承載的自然力量。其實,功利主義需求中也同樣有自然力量在發揮作用,如果人對自身的自然心理、權力追求無反思,那么他的理性就可能會扭曲為非理性,陷入固執妄見而又不自知的狀態。比如,資產階級理性是通過否定舊秩序而建立起自己秩序的,一旦建立起來,它的理性就不僅僅限于推動社會發展,而是幻化為維護自身利益永恒存在和發展的權力欲望,并視為一種“天賦權力”。又如,功利主義人性論以自然本能為理由,而推崇性解放,然而,一旦把所謂的性快感加以夸大,賦予其獨立的價值,就會帶來追求低級趣味的不良社會風尚。
復次,在批判功利主義人性基礎的過程中,塞耶斯試圖把康德的“自在之物”納入自己的思考中,并給予其新的內涵和解釋。在他看來,“自在之物”這一概念不應該被當成消極的概念而拋棄,而應該被當成一個積極的限制性概念,“自在之物”不是先驗范疇,“在經驗之先”仍然是經驗范疇。自在之物這一概念之所以有必要重新納入當代哲學的思考中,是因為只有承認人自身的認識論和本體論局限,把這個局限當作一個前提條件,才能把歷史唯物主義貫徹到底,才能得出對世界和人性的正確認知,才能一以貫之地堅持“人性是歷史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