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清了《荀子》書四十二個“偽”字的三種涵義,就可以發現其義為“詐偽”的用法文獻最為常見,許慎的《說文解字》和《漢語大字典》以它為本義,是習慣成自然。而讀為“為”,義為“行為”的用法文獻雖然不多,但也能找出不少來。只有具有理性之“人為”義的“偽”,《荀子》巨多,高達三十五例,而其他先秦兩漢文獻則“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幾乎一例也沒有。
《漢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都以《論衡·明雩》的“天至賢矣,時未當雨,偽請求之,故妄下其雨,人君聽請之類也”和《荀子·性惡》的“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并列,以為這里的兩個“偽”字意義相同,其實靠不住。
《論衡·明雩》篇:“人君聽請,以安民施恩,必非賢也。天至賢矣,時未當雨,偽請求之,故妄下其雨,人君聽請之類也?!眲⑴嗡?1896-1966)案:“‘偽’當作‘為’,音于偽反?!盵9]張宗祥(1882-1965)案:“‘偽’疑‘為’訛。”[10]一般都將這里的“偽”譯為“人為地”[11]。表面上好像與《荀子·性惡》篇的“偽”意思差不多。但實質完全不同。《論衡·明雩》篇的“偽”,是做不該做的事?!皶r未當雨”,人“偽請求”“天”做不當之事?!疤臁薄跋缕溆辍?,其行為,就好像“人君聽請”一樣,是不講原則的“非賢”之舉,故稱之為“妄”。顯然,這種“偽”價值是負面的,與《荀子·性惡》篇“偽”內涵的道德理性價值完全不同,怎能把它們混為一談?
王充(27-97)《論衡》一書中有兩個“偽”字與《荀子》的理性之“偽”內涵相同。其《本性》篇曰:“孫卿有反孟子,作《性惡》之篇,以為人性惡,其善者偽也。性惡者,以為人生皆得惡性也。偽者,長大之后,勉使為善也?!辈贿^,這是轉引《荀子·性惡》篇之語,不能說是王充自己的說法。除此之外,在先秦秦漢文獻里,筆者尚未發現有象荀子一樣將“偽”賦予了道德理性內涵的例子。故而,利用《荀子》書“偽”字的這一特殊含義來討論《荀子》書相關篇章的寫作年代及其真偽,筆者認為標準客觀實在,結論應該具有說服力。
近些年來,否定《性惡》篇為荀子所作的說法非常流行。周熾成認為:“《性惡》篇在《荀子》全書中是非常獨特的:其他篇都不以人性為惡,唯獨該篇以人性為惡?!币来?,他推斷:“《性惡》篇的作者很可能不是荀子本人,該篇在西漢初期還沒有產生,很可能是生活在西漢中后期的荀子后學或與荀學有關的人所作的?!雹?/p>
顏世安也“懷疑,《性惡》篇不是作于荀子之手,是其后學發揮性偽分論,與孟子性善論公開對立,以張大學派門戶。提出這個懷疑的主要原因是,如果荀子本人主張人性惡,這樣立場鮮明的觀點,何以在其他篇章中一次都沒有說到?‘性偽分’與‘性惡’雖有相似處,畢竟是不同的思路?!雹哌@些觀點雖然新穎,但缺乏文獻根據,都是些想當然的似是而非之詞。我們從《荀子》書“偽”字的用法就可以得到明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