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納斯還強調了這種機械論世界觀的三個理論內涵:
第一是“死亡本體論”。對古人而言,死亡是知識的限制,活生生的世界僅僅作為無生命的質料是可知的。所以,身體僅僅作為尸體是可理解的,而不是活的身體。現代醫學看待身體的這種方式是產生技術烏托邦主義的本體論承諾,忽視了有機體生命是有目的的。
第二是喪失價值和目的論的世界。前現代的存在物的價值層級概念隱含的所有實體的齊一性觀點,原因和效果之間的定量均等以及物質和能量守恒公理既排除了身體之外的動力因(如神的行動或人的目的),也排除了任何終極因。尤納斯指出,這些結論不是邏輯上必要的,而是現代科學的概念框架及其先天預設的形而上學基礎可自然引出的結論。這里要強調的是,當假定物理世界和有機世界都在力學模型之下,物理世界產生什么,有機世界也產生什么。如果生命的結構(如物種)只是產生于有機體和環境之間均衡狀態的隨機變異的產物,那么就不存在內在于人本質的恒定目的,也沒有由自然演變而來的固定的人的概念或影像。
第三是現代科學的新世界觀符合技術自身的本質。用笛卡爾的解析幾何與牛頓、萊布尼茨的微積分對運動進行概念分析,將復雜運動還原為簡單的部分。這樣可以用實驗方法將各要素分離和定量,這就是獲得知識的手段。在兩重意義上,現代科學內在地是技術的。如何解構現代醫學的技術烏托邦主義,有如下三種進路:
第一個進路是尤納斯提出的人的規范性概念,強調人性是嵌入自然的,提出責任概念,嘗試將人控制自然的權力轉變為人與自然休戚與共的關系,強烈批評培根式主體的野心及其對自然和人性的危害。同時他不愿意完全否定現代技術給予人類操控自然的權力,反對回歸深層生態論者倡導的前技術的生活方式,鼓勵建構一種負責任的管理的倫理學。他認識到現代技術條件下人的行動的危險,從而倡導通過強調內在善(不同于風險/利益權衡)建立一種避免現代后果論倫理某些缺陷的新后果論理論,以及不同于后果論考量的道德價值。他所采用的方法是重述生物學的概念和定律,說明從我們人類的視角如何將之與我們作為活的身體的本質進行整合。尤納斯嘗試為他的人本主義理論尋求自然的客觀基礎。對尤納斯而言,現代技術表征了人性特征之一,也就是創制(making)的成功。他最大的隱憂是人類中心主義,擔心技術會把我們帶至最大的惡,忽略人本質的概念;他強調目的性,把目的性看作基于自然的內在善,堅持從人性的視角理解自然,把人性的持續存在看作絕對的善或責任,拒斥人本質的改變。他也強調把人性的共同善作為生物醫學領域指導我們行動的主要目標,明確我們保全人性的義務。
尤納斯進路的局限在于,如何從自然中推導出人的規范性概念,期望從自然的現代解釋中抽取出人的概念來解決具體的生物醫學問題是不合理的。盡管他批評傳統哲學,但還是從培根的規劃和現代道德商談中建構人的概念來替代技術烏托邦主義。他無法告訴我們,當擁有新的權力,我們應該如何搞好自由和技術干預的界限。面對那些主張不同選擇義務和風險權衡方案的人,尤納斯的進路是不堪一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