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事物因為相互滲透而在四圍形成潮濕、朦朧的光暈,物會呼吸,即便它們被磨損、消失,仍然有深厚的特性存留在相關物的身上,反之,物的離開也意味著人、“自我”的一部分隨物而去。比如在組詩《顯山露水》中,像是詩人的一次實驗,自然場景縮移到景觀區中。公園、景觀區在當代社會基本成為了自然物的展覽室、博物館,山水被移挪、聚集,海洋區、極地區、沙漠區、民族風情區被聚集在一處。這一次,人開始重復商品的命運。景觀區是人流的集散地,人像商品一樣很快被新一波的人流(商品)替換掉,景區不主動召喚你的再次光臨,它的野心和興趣是新一波人流。景區進出口的設置就表明了它的態度,它在不同方位同時設置出入口,當你選擇其中一個門進入后,它就以路徑、指示箭頭的設置等引導你走向另一個可以離開的門,它不鼓勵你沿著已游的路線返回、重游,然后離開。商品進入消費家庭,和人進入景觀區,背后是同一種力量、同樣的邏輯在催促著舊物離開,新物到來,在排斥情感的建立。
但劉潔岷在《顯山露水》中還是做了一個實驗,實驗人與這些自然物建立關系的可能性,他進山、上山、吟詠、下山,觀溪、觀云、觀霧、觀蝶,聽夜鳥,但只能處于冷靜、冷漠的觀賞狀態,這與人在博物館、紀念館、展覽廳的狀態吻合,他也寫出:“的確,這已不是/疊一只心形紙船讓它漂到龍宮銀河去的時代/激情與幻想,也已不再是一種蠻不錯的應急手段”(《劉潔岷詩選·顯山露水》)。并且,鐵軌和火車的聲音在詩首與詩末的重復出現,也暗示了發達的交通做為景區共謀,在下達逐客令,新一批的“他們”搭乘來的火車將載著“我們”離開。
與《漁薪老屋》寫于同一時期的《地球城》,處理的同樣是物的景觀:
一些還算靈巧卻已霉變的手從超市
拎出想要但不該要的貨物
金鑄的企業家在法庭上大聲嚷嚷著雙贏、多贏
服了搖頭搖腳丸的天神與仙女,身上發出人肉的臭味
夜半的垃圾車正忙于轉運紅包
廚房的窗外,白骨堆積如山
——《劉潔岷詩選·地球城》
這是物的另一種命運,是忙于從“商品”向“廢品”轉化的熱騰騰的景觀。“塑料”是其中的典型。它是零生長性的,鮮艷而無機、無生命,它作為文本符號內含極強的張力。對“塑料化”的接受和體驗,是典型的現代體驗。關于產品、生活用品的想象變得極其困難,它與劉潔岷詩歌中的“木乃伊”“古董”“桃花心木梳妝臺”“金銀制品”“廣場上的雕塑”等不屬于同一種體驗范疇,它是非抒情的、反諷的、現代的,在人們的視野中,它清空了原本儲存在事物中的“此時此地性”“歷史性”,而成為現時性的事物,除了實用功能之外,它在象征、隱喻層面上清空了所指,是一種現代社會生產的“純潔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