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伊德主要關注技術對認知的居間調節(jié)作用不同的是,拉圖爾的“行動者網絡理論”重點關注的是技術如何影響人的行為,這和伊德的“后現象學”正好形成對偶關系。拉圖爾“行動者網絡理論”的一個主要特征是對近代西方哲學主客二分傳統的超越。不過,與克服現代主客二分觀念的“后現代主義”進路相反,他認為,“我們從來沒有現代過”[15],主體和客體從來就沒有分開過,現代的主客二分圖景其實是一個幻覺。在他的“行動者網絡理論”中,人和物的地位是對稱的,因此他用“行動者(actants)”和“網絡(network)”來取代傳統的主體和客體的表述。不論是人還是物,都是行動者,兩者共同組成了相互交織的行動者網絡,在行動者網絡中扮演著對等角色。拉圖爾舉例說,如果一個人用槍殺死了另外一個人,那么是“人”還是“槍”導致了受害者的死亡呢?從物理的因果機制角度來看是“槍”,而從事情發(fā)生的動機來看是“人”。拉圖爾認為,“槍”和“人”共同導致了受害者的死亡,兩者不是分離的,而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共同組成了一個復合的行動者——“槍-人(gunman)”。人的行為方式也可能被他使用的工具所塑造?!靶袆硬粌H僅是個人的意愿和個人生活于其中的社會結構的結果,而且是個人的物質環(huán)境的結果?!盵16]比如公路上限速的“減速坡”,它可以把司機的意向從“因為我有急事,要快點開”或“為了負責任的行動,要慢點開”,轉化為“為了保護我的減震器,要開慢點”。
拉圖爾指出,與認知領域中技術通過“放大”和“縮小”機制實現其意向性類似,在行動領域中,技術也能夠通過“激勵(invitation)”和“抑制(inhibition)”機制來實現其意向性。同樣地,“行動者”也沒有一個預先被規(guī)定的本質,它是什么取決于它當時所處的網絡。另外,拉圖爾還區(qū)分出了技術對人的行為的四種居間調節(jié)樣式:“轉化(translation)”、“合成(composition)”、“可逆的黑箱化(reversible black-boxing)”、“委托(delegation)”。[17]“轉化”即對原初行動計劃或意圖的轉變?!昂铣伞奔茨骋恍袆右揽咳说牧α渴遣蛔阋詫崿F的,只有在其他技術的輔助之下方能實現?!翱赡娴暮谙浠钡囊馑际?,上面兩種現象往往不被人所察覺,就像被隱藏在黑箱里還沒有被打開一樣。但是一旦技術出現了故障,人們就注意到它的存在,就像海德格爾從“上手(ready-to-hand)”到“在手(present-at-hand)”的轉變。拉圖爾用“可逆的黑箱化”來提醒我們,其他的行動者雖然通常并不為我們所注意,但是不代表他們不存在,在某些時候他們也會從背景中走到前臺,成為我們關注的對象?!拔小奔慈藗儼涯承┤蝿战挥杉夹g去完成,比如上面提到的“減速坡”,工程師在設計它的時候就賦予它減緩車輛速度的任務,那么“減速坡”在工作的時候就完成了工程師交給它的使命。[18]在“行動者網絡”中,技術物和人一樣發(fā)揮著“行動者”的作用,實現技術對人的行為的塑造。這種“塑造”也是“微觀權力”的體現,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強制性、干涉性和調節(ji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