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作為闡釋機制的意識
在人們的有意識選擇中,至少有一些是事后理解和解釋的合理化。典型的現象包括選擇性取證(selective evidence-gathering)和確認偏見(the confirmation bias)。選擇性取證是指,人們往往忽視所獲得的非p證據,而去尋找支持p的證據。確認偏見是指,相比于反駁的情形,人們對自己的猜想往往傾向于搜索更多的信息來進行確認,而對于一種正在檢驗中的假說,他們也容易把相對中立的數據解釋為支持性的。(35)容錯和自我欺騙就是這類情形的體現。如果一個人處于某一特定時間、特定地點,被問及“你為什么在這里”時,他可能無法精確地找到原因或復雜動機系列間的相互作用,但他會提供一種有說服力的解釋,來證明自己在那里是正確的。當他反思為什么感覺到如此做事時,他可能不是獲得了他感覺到的真正理由,而是提出了他認為是合理的理由。許多心理學實驗中,受試者被暗中操控去做出某些選擇,當問他們為什么做出那種選擇的時候,他們開始杜撰原因,后者跟只有實驗員知道的真相沒有任何關系,但他們對自己給予的解釋表示出了極大的自信。(36)大腦虛構了主觀體驗,并找到了相應的信息。
一些研究發現,人們的左腦具有闡釋功能——一種根據自己獲得的信息來解釋事件的機制。(37)它驅動人們提出假說,給人們貌似合理的解釋,并編造出條理清楚的故事。例如,我聽到田鼠在草叢里沙沙作響,跳著躲開了許多次。后來,我僅僅因為風吹草動而跳起來。在意識到那是風吹草動的聲音之前,我就已經跳到一邊。如果你問我為什么跳起來,我會回答說“因為看到田鼠”。我的解釋來自意識系統對信息的事后綜合:我跳起來,以及我看見田鼠的事實。然而,現實情況是,我的起跳先于我意識到有田鼠;我并未有意識地決定要跳,然后有意識地執行這個決定。我跳起來的真正原因,是大腦內置的對恐懼的自動無意識反應。就某種意義而言,我關于此問題的回答,是對過去事件補充的虛構情節,只不過我相信它是真的。
這就是說,人們的行動和感覺往往出現在人們意識到它們之前,人們做出的是事后觀察的事后解釋,而這些解釋都以進入了人們意識的東西為基礎。不僅如此,人們總會編造一些事情來創造合理的故事。之所以會進行虛構敘述,是因為人類的大腦受推斷因果關系所驅動,努力地通過理解散亂的事實來解釋事件。只有在故事和事實相去太遠時,大腦才會停止這樣的解釋。例如,你用鐵錘砸到了自己的手指,趕緊把手指抽了回來。你的解釋大概是:由于你砸到了自己的手指,手指很痛,所以你趕緊抽開它。可實際上,你是在感到痛之前就抽開了手指。察覺或意識到疼痛需要幾秒鐘,那時候你的手指早已躲開。整個過程的實際發生順序是:你手指的疼痛感受器順著神經將信號傳到脊髓,而后立刻有信號順著運動神經傳達你的手指,觸發肌肉收縮,使手指退縮回來。也就是說,抽開手指是一種條件反射,早就自動完成了;同時,疼痛感受器的信號發送到大腦。大腦處理信號并將之闡釋為“疼痛”之后,你才意識到痛?!芭查_手指”并非你有意識地做出的決定,而你的解釋器必須把所有觀察到的事實(疼痛和挪開手指)整合成一個合理的故事。由于痛而移開手指是合乎情理的,于是就虛構了時間。簡而言之,闡釋機制編織了與情況相配的故事,讓人覺得是自己出于意識采取了表現出的行動。
有些人可能會對這樣的理論感到失望,并把它與那種虛無主義的觀點混淆起來。事實上,這兩者幾乎完全相反。事后闡釋并不意味著意識無用或意識不存在,而是表達了意識的重要特征。那么,具有這樣特征的意識又有什么作用呢?如果意識是講給人們自己的一個故事,那人們為什么需要它?實際的好處是:作為描述自身和周圍世界的簡化和捷徑,它幫助個體模擬自己的關注焦點并控制他的行為,(38)從這個角度講,意識在指導人們行為的過程中發揮了積極功能,它不是一道閃現在人們腦海中毫無意義的東西,而是已經成為執行和控制系統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