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中國經濟增長的非良性循環
中國經濟增長有持續向好的一面,也有非良性循環的一面。這里的一個典型表現,就是各級政府的無限財政需求、無限債務規模同城市房地產與基礎設施的無限擴張,形成了相互依賴的共生結構,成為影響經濟增長和結構狀況的重要驅動。
城市房地產和基礎設施建設一樣,都具有極強的產業關聯性,上游連著鋼鐵、建材、能源等一系列產業,下游連著更廣泛領域的一大批制造行業。長期以來人們所講的中國“投資拉動型增長”,主要方面就是“城市房地產、基礎設施和政府重大項目拉動型增長”。
各級政府的無限財政需求,對房地產發展的要求就是盡可能多地吸納地租收入(土地出讓金),而只有高贏利和高價位的房、地產品,才能獲得高額地租,這就成為政府推動城市化發展的一個強大內在沖動,是房地產泡沫和行業投機品質的堅實政府基礎。經過30多年發展,中國既有一個財富規模了得的富豪人群,還有一個比較殷實的中等收入人群,這兩個階層手里可以運用的資本財富,應有數萬億之多,在當下資本市場產品非常有限的情況下,僅這二者的融資規模,就足以把年產值不過10萬多億的中國房地產炒個天翻地覆[12],其中還不算極為活躍的境外熱錢。在這種資本炒作環境極佳的房地產發展過程中,各級政府既是重要推手,又是最大收益者之一。
長期以來,正是這種投機性品質極強的房地產行業,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中國經濟的加速器,它既影響增長大格局的起伏波動,也影響經濟結構的變化。當城市房地產行業投資和銷售繁榮時,可以把大量產業、行業,乃至于整個社會經濟帶動起來,房地產興旺,GDP肯定上去。一旦房地產陷入銷售遲滯、投資疲軟,必定引發增長下降。我們的鋼鐵、建材等行業不斷出現產能過剩,就是因為企業常常對城市化和房地產的發展預期過高,對政府的發展規劃預期過高,周期變化沒有算準。
由于國內房地產的興旺繁榮不是奠定在以住房消費為主導的供求關系上,而是對投機贏利和投資獲利高度依賴,行業泡沫早已積累形成。由這種內含巨大泡沫的房地產發展拉動增長,經濟風險多多自不必說,其直接醞釀的社會政治風險更令人擔憂。試想,當大多數人越來越買不起價格高昂的住房,不少人又能通過瘋狂投資獲得越來越多資本財富的時候,貧富差別必定加劇,貧富鴻溝必定加大,由此激發的社會矛盾,誰又能保證不會對發展穩定產生最不利的結果呢?
中國公共產品基礎設施建設,最大風險是終極債務的黑洞和償還。如前所述,各地政府大規模投入基礎設施建設,既無政治制度阻礙,又無市場法規的財務約束和投資債務約束。從純粹商業角度看,政府融資平臺的即期償還能力基本為零,所有金融機構都十分清楚,為什么還愿意和敢于大量持續貸款呢?即使有了前面所講的各種政府財政擔保,債權方也非常清楚不可能也無膽量最后把政府資產收歸己有。這里的奧秘就在于,是政府的“政治信用”在起作用,簡單講,就是誰都不會擔心,政府因債務而垮臺,而只要政府不垮,償還預期就存在,債務缺口總會慢慢彌補。
更有意思的問題是,為什么長期以來人們擔心的地方政府債務雖然越來越大,矛盾越陷越深,卻并沒有把經濟拖垮呢?特別是地方政府債務具有周期性緩解現象,即某一增長時期債務特別緊張,在中央干預和各方努力后會趨于緩解,之后進入下一增長周期再度高額舉債,再度緊張,如此周期循環。這就給人一種印象,似乎地方政府債務問題總是有解,不會有大麻煩。我認為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認識。
地方政府的債務之所以出現周期性緩解現象,重要原因就在于,中國大規模城市化和大規模工業化發展需求的空間尚存。當某一經濟增長高峰期結束后,政府積累了大量債務,在下一個新增長高峰期到來后,債務會得到部分償還,其余債務再等新的高峰期消化,雖然新賬不斷增加,畢竟舊賬在減少,年復一年,如此循環。但是,應當看到,中國工業化已進入中后期階段,過去那種依靠粗放式發展的高速增長已不可繼續;中國城鎮化發展若按照現在每年1.5個百分點的速度,大規模城鎮化也只有15年左右的時間。在這個時間期結束之后,如果經濟結構基礎框架不變,如果發展方式不變,如果這種地方政府債務繼續翻滾、擴展,總有一天會遇到償還期的最后終結,總有秋后算總賬的時候,那時,政府的政治信用將遞減為零,債務黑洞誰都無力填補,社會金融風暴很可能全面爆發,中國經濟就真正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