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劍梅
盡信書不如無書,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自從離開象牙塔,深感不走萬里路,不與人生閱歷和社會實踐相參照,讀書容易走入死胡同,既難讀懂,更難讀活。
為什么變成“費力巴哈”
恩格斯1886年撰寫的《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是本薄薄小書,公認讀起來費勁,因此落了個綽號“費力巴哈”。
大學時,曾經和很多人一樣,沒讀懂不說,還對黑格爾的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產生了嚴重誤讀,曾以為這句話是對現實中所有黑暗、丑惡、消極現象的背書。
客觀說,這本書之所以難懂,很大一個原因是恩格斯就沒想讓它容易懂。從行文來看,恩格斯預先已設定目標讀者群——熟悉黑格爾、熟悉費爾巴哈、熟悉德國古典哲學的淵源傳承的人。他壓根就沒打算交代背景,甚至經常沉浸在費爾巴哈文字的細節里。我們這些生活在21世紀、非哲學專業的中國人,不熟悉黑格爾,沒讀過費爾巴哈,對德國古典哲學一頭霧水,讀來怎么可能不費勁。
從寫法上說,這本書又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讀書筆記,是恩格斯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批判性閱讀,并通過這種批判來闡明他和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歷史觀——即恩格斯在此書1888年單行本出版序言中所說的“新世界觀”。但這樣反面立論、背面敷粉的寫法,對習慣于當面鑼對面鼓的中國讀者來說,也更難適應。
盡管如此,批讀之下,出乎意料地產生了濃厚興趣,主要原因:一是這部經典濃縮了馬恩理論的諸多精華;二是與中國的現實具有強烈的觀照意義。如果與法國學者托克維爾所著《舊制度與大革命》參照來讀,與中國當前國情聯系起來,其可投射于中國現實的內涵便更加意味深長。
世界是過程的集合體
恩格斯首先指出,人們對黑格爾的著名命題——“凡是現實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現實的”,存在嚴重誤讀,黑格爾無意于把現存的一切神圣化。他認為:“現實性決不是某種社會狀態或政治狀態在一切環境和一切時代所具有的屬性……在發展進程中,以前一切現實的東西都會成為不現實的,都會喪失自己的必然性、自己存在的權利、自己的合理性;一種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現實的東西就會代替正在衰亡的現實的東西——如果舊的東西足夠理想,不加抵抗即行死亡,那就和平地代替,如果舊的東西抗拒這種必然性,那就通過暴力來代替。”
由此,恩格斯替黑格爾澄清了一個重大的歷史誤會,還原了黑格爾的完整觀點: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這句話其實僅僅是硬幣的一個面,另一面意義更加重大,即凡是現實的,最終都會變成不合理的,并因此或主動或被迫地消逝。
因此,“歷史同認知一樣,永遠不會在人類的一種完美的理想狀態中最終結束,完美的社會、完美的‘國家’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存在的東西”,“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體,而是一個過程的集合體”……
這些重要的辯證的歷史觀點,是馬恩對黑格爾學說的有機揚棄,不僅與中國傳統的人生無常、萬物皆變、盛極必衰、否極泰來等歷史觀暗合符節,也為我們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斷創新和改革開放提供了富于開放性的哲學依據。中國人能夠創新地接受馬恩學說,無論從哲學思想的傳承還是現實國情的需要來說,都不是偶然的。